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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己直到黑夜不再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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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共字,阅读大约需要5分钟。
作 者
严 梓
北京迈入冬天时,我把电脑桌面换成了自己手写的几个字:“愿做一个明朗、可爱的人”。
转眼间,距离我坐在寝室的书桌前吞下一整瓶阿替洛尔片(一种用于治疗心血管方面的疾病的药物,服用过度可能会导致死亡),已经过去一年了。
朋友曾经问我,当时是什么感觉?我回答说,很冷静。那是一种黑夜结束前的冷静,好像手里拿的是灵丹妙药,吞下它们、闭上眼,就能看见久违的光。
一
哗啦啦,一大堆药片被倒在桌上。我分了几批用水服下,却还嫌这过程太拖沓。之后我平静地躺上床,用渐渐模糊的意识思考:“他们会怎么发现我呢?”
大脑逐渐变得混沌,即将入睡前,我想起了当时的男友。
“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了。”
这是我在拨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。吞下药片时我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,而当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,昏黑一片的世界里好像突然出现了一条闪着微光的小道。“我好像做错事了”——我重复着这句话,一遍又一遍。
男友似乎猜出了什么,接连问了几遍“你在哪里”,声音越来越大、越来越惊恐。得知我在宿舍后,他半恳求半命令地让我下楼,说自己马上就到。
校医院急诊无力救治,男友立刻带我赶往北医三院。到达时我已有些昏昏沉沉,只是机械地服从医生的命令,灌下一瓶瓶矿泉水催吐。在旁边看护的医生叹着气责备道:“不吃药不就不用受这罪了吗?”
意识稍稍清醒后,我拍了一张照片:医院里对比强烈的黑白色调,交错的输液管和心电监护电线,扎有留置针的瘦削手臂和手臂上用记号笔写下的“12/8”。留观室的墙壁上耸起一个大大的“静”字,我在这寂静里躺了两天,身体因大量输液而浮肿。
父亲匆匆赶到北京后,见到至亲的我忽然如释重负——终于可以离开了。
二
高二那年我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(心境障碍的一种,有躁狂、抑郁等症状),没有特别的诱因,一切突如其来。
我开始服用药物,数月后症状缓解。父母因担心副作用让我停止服药,我自己也不愿再去做心理咨询。这是两个再错误不过的决定:心理疾患的治疗是绝对不能擅自中断的。
去年10月,奔劳于各种任务间的疲倦与不久前和朋友断交的痛苦相交织,心绪杂乱之间,熟悉的负面情绪袭来。起初,我觉得情况并不如上一次严重。父母远在千里之外,我不想让他们担心,只独自去北医六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。在确定病情复发后,我反而很平静,只是在日记里写:“它又来了么?如汹涌的潮水。”
诊断的结果是单相抑郁——只有抑郁这一种症状的精神疾病。医生开给我一些药,但两周过后,情况非但没有改善,反而继续恶化。
生活如同三年前那样,慢慢浸入一片昏暗之中。我浑身无力,食欲下降,怔愣到想不起来要喝水吃饭。白天我紧紧拉上窗帘,窝在床上不去上课;晚上却难以入眠,即便能睡着也是噩梦连连。我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,终于告诉父母真相,请了两周的假。
回到家乡,父母陪我在熟悉的马路上慢慢地走,指给我看晴空下虽被荒废、却依然颜色鲜亮的旧厂房;而当我独自在大雨天穿越半个上海,趴在外滩的栏杆上望着起伏的黄浦江水时,心里还是会想:跳下去会怎么样?
两周后母亲陪我一起来到北京,租了房子,每天烧饭给我吃。我渐渐有了食欲,还领养了一只黄白色的幼猫。它很小,小到能捧在手心里。我抱着它自拍,希望在母亲和小猫的陪伴下,生活能变得好一些。
我们在一家私立心理咨询机构进行咨询,然而情形并没能好转。我的脑海里始终回旋着关于死亡的想象,甚至觉得如果做成这件事,生命就会终止,就不用再面对模糊得近乎虚无的未来。
那个看似平常的午后,母亲因事回沪。我独自回到寝室,如同举行仪式一般,把一堆药片放在面前。
“真的要这么做吗?吃下去可能就无法挽回了。”
后来的某节通选课上,老师要求我们列出面临死亡时最后想做的三件事。其实在那个时刻,我没什么想要完成的,甚至不想和任何人告别。我只是沉思着,久久地盯着眼前的药片,直到自觉无可留恋。
正如后来告诉朋友的那样,我很冷静——至少自认为很冷静:“不如早点结束吧。”
三
出院后,父亲陪伴我办理了休学手续。回到上海,父母立刻带我去了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。我先是得到了和六院一样的诊断,又在住院后被确诊为双相情感障碍。根据新诊断开出的药物,终于起效了。
现在我的拖鞋、内衣、开衫、棉毛衫无处不写着自己的名字,那是在上海市精卫中心住院一个月的遗留物。那里没有手机,只有一元一分钟的电话机。每天的活动不过是吃饭、吃零食、写日记——我有一本掺杂着花瓣与花梗的手工纸本,每天我都会抚摸着粗糙的纸面,将所见所想诉诸于此。
医院里可供我活动的空间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。我总是抓着男友送的一只毛绒兔子,在走廊里来回走动,趴在窗边听外面的车流声。做检查和治疗反倒成了最值得期待的事,因为只有在那时才可以去别的楼层遛弯儿。
同一病房的病友多比我年长,我们有时会交流各自的病情。一位病友在遇见每一个陌生人的时候,都会忍不住向对方重复她的信仰;另一位病友患有焦虑症,病情发作时会不停地搓手,“噔、噔、噔”地来回踱步。她在前不久刚做了脑部手术,头上只有新长出的短短发茬。
她们问过我:“小姑娘,你呢?你是怎么住进来的?”
我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我去自杀了。”
住在这里的人各有各的痛苦,而她们总是温柔地开导我:“千万别做伤害自己的事啊,不要想太多。”
住院时我接受过六次MECT(无抽搐电休克治疗),自杀意念得到了有力的抑制,病情明显好转了。再三恳求之下,我得以在春节前出院回家。
离开之前,一个姑娘告诉我她家的地址和“拜托你了,出院后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吧,让她来接我回家过年。”
我在便条上仔细地记了下来。抬头时,我看到她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看着我,眼中盛满渴求。她曾经成绩优异,却选择从高楼纵身一跃,如今行动不便。至于那只眼睛,是她曾趁护士不注意时自己抠坏的。我住院的一个月里,从未见过来探望她的人,听说她已经住院很多年了。
“拜托拜托,到时候你也到我家来玩。”
我答应了她:“好的。”
那一刻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希望回到外面的世界。我想家,也想替她完成一个未曾实现的心愿。
四
MECT虽然效果显著,却剥夺了我的一部分记忆,尤其是上大学之后的记忆。我一度为此伤感,然而父亲告诉我,背负太重的记忆行走过于艰难,遗忘未尝不是件好事:遗忘悲伤,是为了抹平过往的伤痕;遗忘喜悦,是为了等候未来更多的欢喜。
回家后,我开始渐渐敢于面对和享受这个世界的阳光。我想吃、想爱,也更加珍惜感情。我找了美术馆志愿者的工作,将空闲时间用来读书、写日记和独自出门漫步。我总在脑海里描画一个时刻微笑的姑娘,希望她住进我的灵魂里。
病情稳定后,我渐渐脱离了负面情绪的掌控,却后遗症一般地将“负面情绪”本身视作洪水猛兽,变得格外敏感。心理或许可以尝试着与它们共存。自杀的意念,也已经陪伴了我很多年;出院之后,它仍会不时造访我。想要彻底消除黑暗情绪绝非易事,我必须带着它好好地活着。
在整理相册的时候,我用“寻找”命名年的图集,用“新生”命名年的图集。于生死间走了一遭,当这一年接近尾声,我无愧于这一“新生”。
我尚且还在重塑自我的过程中,但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——愿如冬日晴空,做一个明朗、可爱的人。
这次,我觉得自己能好好走下去。
作者系化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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